摘抄：最近中央城市责任会议、政事局会议都接洽了反内卷、治理企业无序竞争和产能过剩的问题。笔者以为，中国产业内卷式竞争形成的成分是概括的：1. 先天的资源天资和文化成分，2. 商场机制发育不完善，政府不妥侵犯，导致的供给侧混乱、产能过剩问题；3. 住户分派占比过少导致的需求侧才气不及的问题。

因此，企业无序竞争只不外是症候之表，背后反馈的是各方权责失衡导致的商场行动混乱。反内卷、治理产能过剩，仍应该从圭表政府行动，完善商场机制的问题，优化收入分派体制开头。

笔者十七年前读研的时候，论文主题是晚世华北小农经济研究，从科大卫（David Faure）素养推选的学术读物中获悉了"内卷"（involution）一词，它是社会学家 Clifford Geertz 发明的，华东谈主学者黄宗智先生又把它译成汉文"内卷"，用来指尽管插足不休增多，但是莫得发生任何跨越和质变的气候，与 evolution（进化、发展）偶合相对应。在十几年前，"内卷"不外是一个冷漠的学术词汇，只好研究经济史或经济学的东谈主才知谈，没思到今天一下成为与"潜规矩"一样风靡的流行新词。

不外今天笔者多了一个感悟：不单是有低水平的内卷，也有高水平的内卷。因为之前的表面框架以为，工业化是破解农业社会内卷之谈，没思到工业化社会亦有内卷，况且是更高强度的内卷。恰是，东谈主类始终无法处罚其自己所带的矛盾。

中国于 2010 年傍边已矣工业化之后，就运转堕入内卷化通谈，2015 年之后内卷进一步加快。1992 年至 2008 年之间，中国的全要素分娩率（TFP）保持 4% 傍边的增长，2008 年后陡降，2015 年之后总体负增长（2016 年为 0.46 傍边、2024 年则为 0.41 傍边），这意味着追加各式分娩要素投资的旯旮效应运转逐渐丧失了。

同期，中国的制造业利润率从 2011 年的 6.57% 着落到客岁的 5.32%，这就出现了产业在快速升级，价值链位阶在快速晋升，利润率却大幅着落的悖论。另一个方针，产能垄断率从 2011 年的 80.4% 傍边着落至客岁的 75%，依然达到高渡过剩劝诫线。从本年一季度数据看，制造业 15 个主要门类中，仅有 5 个产能垄断率高于 75% 的劝诫线，产能过剩最杰出的是汽车和电气机械（垄断率 71% 傍边），以及食物行业（垄断率 69%）傍边。尽管 2010 年后我国多次提议"去产能"和供给侧改造的策略，但是效用不大，莫得改善分娩垄断率过低的气候。

（中国全要素分娩率和产能垄断率双双缩小）

就业业内卷和就业基础阵势过剩也相通杰出。比如客岁宇宙数百万家餐厅倒闭，并伪善足因为商场不景气，餐厅过密化、就业同质化相通亦然很重要，一条三百米的大街会同期有好几家麻辣烫店，用的都是并吞家供应链的食材，奶茶、咖啡、肉夹馍、暖锅、好意思甲、健身等行也都如斯。

基础阵势方面，以写字楼为例，宇宙最大 40 城甲级写字楼存量依然稀疏 1.1 亿平方米，最大 20 城中，客岁底写字楼空置率低于 30% 的仅有 8 个，像沈阳、郑州、武汉、青岛等前几年大基建扩展比拟猛的城市，空置率已达 40% 傍边。而像东京、巴黎都在 7% 以下，香港固然不景气，空置率只好 9% 傍边，是宇宙空置率最低的城市。过高的空置率导致业主不得不竞相打折出租，宇宙甲级写字楼每平米出租均价从 2019 年的 147 元 / 月，降至客岁的 82 元 / 月。

（2023 年部分城市甲级写字楼空置率，数据来源：仲量联行）

相通的情况也发生在货仓、地铁、游乐场、电影院、文旅景区等方面，这亦然导致这两年货仓行业高度内卷，文旅景区大幅亏本的主要原因。

那么我国为什么会跌入内卷化竞争？我以为这个话题跟"中等收入陷坑"一样有价值，说不定它和"中等收入陷坑"一样可怕，是攻击一个发展中国度像更高水平发生质变的绊脚石，可惜还莫得见学术界和产业策略研究界有很好的研究，笔者尝试纪念一下。

1. 基础性天然天资和文化原因。在资源少而东谈主口多的地点，意味着活命契机少，极其容易发生内卷。咱们不错发现，农业社会内卷最严重的就是中国的东部平原、爪哇平原和南亚，这种东谈主口体量极其大，东谈主均资源极其少的地点。

相通，工业社会内卷最严重的也发生在中日韩这种能手口密度社会，从世界银行统计的全要素分娩率比拟看，往日 20 年日本、韩国也鄙人降，而西方泄露国度则有飞腾，俄罗斯、印度等金砖国度也在飞腾。日本的汽车、电子、食物等其实与中国一样也有较为严重的过剩和同质化内卷。而欧洲东谈主因为收获于大帆海获取了隶属国，幸免了农业内卷化，进而发生工业立异，即便进入工业社会后，东谈主口有了大幅养殖，但是欧洲及好意思加澳新的东谈主均资源量远远高于南亚和东亚，幸免了内卷的发生。

文化层面上，东亚社会基础扶助作念的异常好，东谈主又勤劳、学习才气强，追求奏效和钞票动机利弊，这样变成并吞赛谈会出现许多有实力的竞争者。而有的地点则是东谈主多而不卷，巨匠都省心躺平于攻击气象，比如尼罗河流域、尼日利亚等等，他们的东谈主口密度不输中国，但是莫得中国的这种心焦感。

中国文化中盛行短期功利主义、赚快钱，以及集体无知道、盲目跟风，也会加重内卷。中国东谈主通常不磋议我如何作念才能更奏效，而是心爱复制别东谈主的奏效（因此奏效学册本异常畅销），况且是能有多快就多快，导致咱们的企业发展短少经久主义和各异化策略，容易变成高密度同质化竞争。

2. 地点政府越发泛泛的对经济行为的高度平直参与。改造盛开以来，咱们的改造主见是减少政府对经济行为的平直参与或侵犯，但是，最近一些年，父母官员出于治绩竞争的需要，地点政府出于税收竞争的需要，他们的参与和侵犯不是变少了而是变多了。

比如，当今这几年深圳不香了，地点政府竞相都去学习合肥形状，把地点政府变成一个产业投资公司。合肥这样作念，与逾期国度经受重商主义有不约而同之处，是逾期变先进的捷径，但是宇宙几十个省政府、几百个市政府这样作念，容易变成产业熬煎。

当今一有新兴成业，各省市就抢着上，走到一个地点，从哈尔滨到海口，从青岛到乌鲁木皆，都是清一色的新动力产业园、东谈主工智能产业园、电商产业园。你只须风物投资，各地政府建好基建等着你，这种面貌其实是让商场的往常成本门槛筛选机制失灵，势必导致产能的无序扩展。

以新动力汽车这个香饽饽为例，中国依然建成新动力汽车产能 2500 万辆，筹划产能稀疏 5000 万辆，而客岁一年全球新动力汽车销售量不外 1830 万辆，那就意味着，即就是仅靠现存产能，供给全世界都绰绰多余。是以，当今安徽省汽车产量一跃成为宇宙第一，这是励志典型，但是宇宙如果有七八个省像安徽这样拼，那么可能全世界都受不昭彰，以及，谁能保险当天的汽车产业会不会是昨日河北钢铁和水泥？

（安徽省用了短短 6 年时分，汽车产量从名顺序 14 跃升到第 1，图片来源：城市进化论）

同理，写字楼、文旅景区、货仓、咖啡等的严重过剩内卷，也跟地点政府那只看不见的手强有劲鼓舞相关。在 2010 年代，二三线城市为了晋升形象和影响力，竞相营建高端商务区，以极低地价招徕房地产商开发，然后给以各式税收优惠进行招商，这种强侵犯不仅变成严重供大于需，其实也生长了企业盲目扩展、临了资金链断裂倒闭。

地点政府过度侵犯、诬蔑商场最显眼的方针就是城投公司的发展指数，城投公司创始于 1990 年代中期，伊始主如果处理城市烂尾资产所用，进入 2008 年后成为地点政府强侵犯经济的捏手，2008 年末城投平台总资产约 6 万多亿元，2021 年末飙升至 136 万亿元，债务也达到 81 万亿元，这期间城市经济体量不外增多了 3 倍多，但是城投公司资产增多了 20 多倍，这其实是商场解放化经过的倒退。

（本年城投公司债务快速增长，亦然地点政府平直参与经济行动的一个侧面反馈，数据来源：渤海证券）

从开国以来经济发展史看，政府官员意志导致的产能过剩，远远高于商场的自愿性导致的产能过剩。比如 80 年代初，地点政府竞相筹划化肥厂、啤酒厂导致的产能过剩，贻害了 20 多年，70 后、80 后都会有印象，小时候每个县都有化肥厂和啤酒厂，导致了低端化肥严重过剩，而那波啤酒产能过剩，到了 21 世纪大限制城市化后才消化掉。21 世纪初，则是地点政府策略诬蔑带来的钢铁、水泥、家电三大件的过剩，今天则是光伏、电动汽车和锂电板"新三样"的过剩。

3. 产业监管和行业准入策略调整有一定滞后性，导致民间成本短少出口通谈。改造盛开的最大成就，其实是让社会形成了一套工夫创新驱动机制，以及体量很是浩大的成本，这两样是刺激分娩不休发展打破的重要。2024 年，中国民间固定资产投资达到 25.7 万亿，如果加上科研创新等投资依然稀疏 30 万亿，非金融企业进款约 80 万亿，中国在全球股票商场的融资也稀疏 100 万亿好意思元，毫无疑问，这依然是全球第二大限制的民间成本力量。

不外，笔者以为，咱们的许多金融监管策略、产业指导策略、行业准入策略导致民间有这样多充裕成本，而短少用武之地，只但是在有限赛谈和层面上去内卷。比如脱虚向实的产业指导主见下，过多产业资源投放在新式制造、芯片等新质分娩力行业，很容易变成过剩，而与数字前沿科技、生物制药、破钞看起来"虚"的产业，社会成本插足依然大幅缩小。另外，在民间反精英化、高端化的神志下，高品性高价位破钞品研发或者营业形状创新大大受限，以致成为一种潜在的政事不正确，企业也都只好为了追求安全，去卷廉价位。

这些也都不错视为外部环境对商场的过度侵犯，导致商场自我救助施展不够，资源建立诬蔑，激发某些规模的过度竞争。是以，笔者建议一方面咱们要防护成本无序扩展激发的资源耗损，另一方面也要松开料理，改善民间公论环境，这也才能优化商场的资源建立救助功能。

4. 营商环境问题：筹划成本过高、融资难、常识产权保护体系逾期（法治不健全）。有东谈主要说，归因于常识产权保护逾期不错融会，真的这容易导致企业之间相互师法、抄袭，产生同质化竞争。那么前两者又跟内卷有什么谋划呢？

我国国企融资成本基本与海外接轨，在 2% 傍边，远远低于企业平均利润率，处于安全经过范围，融资也便利，户均贷款余额至少 1.5 亿（2023 年国企贷款余额 88.75 万亿，国企总额为 58.5 万户）。而民企方面，字据银保监会的数据，2022 年底中国民企贷款余额为 58.2 万亿，有贷款余额的企业共 8347 万户，平均每个企业只可获取 69.7 万贷款（而好意思国 2023 年的小微企业平均贷款余额为 66.3 万好意思元），可谓杯水救薪，企业通常靠民间高利率融资才能活命，平均融资成本大致在 8% 傍边，天然这是保守数据，其实高于的金融家具 10% 很常见。中国企业税负在全球也仍处于较高水平，尤其是制造业企业税负又比宇宙平均水平高 25% 傍边。

这种情况抵制企业不得不经受最安全的筹划策略：师法最锻练的营业蹊径，已矣最快的投资答复才能活下去，它是莫得成本支柱去走经久主义的创新各异化蹊径的。如果中国的民营企业大略获取充裕的低成本融资，咱们服气许多企业不会宁愿内卷。另外，近些年产业风险投资成本的急剧萎缩，也导致多半有发展后劲的初创企业，不得不参与这种短期主义蹊径。

5. 产业协会官僚化，使得行业里面有用的价钱合作、产能预警、筹划自律机制。一个商场自愿的、强有劲的行业协会关于一个产业健康发展相配有用，比如法国的葡萄酒、意大利的时装企业多而不卷，行会的救助作用很重要。但是中国的行业协会基本上都属于官办，都是垄断部委的下属的行状单元，接洽官僚颜色浓厚，导致行会的合作缓冲作用缺失，加重行内无序竞争。

6. 营业基础就业方面的过度发育。中国最近 25 年开拓起全球最泄露的营业就业体系，其基干是泄露健全的供应链商、电商平台及各式信息就业，天然这个营业就业体系的业绩是远弘远于反作用的。不外，供应链、信息流畅和销售渠谈的高度便利化，也大大缩小了产业准初学槛，克己来讲，是创造了更多营业机遇，坏处来讲导致一个赛谈同期出现过多竞争者。比如，你在电商平台搜一个手机壳、马桶盖，会蹦出来十几万商家，其实家具来源于并吞个零件供应商，以致并吞个代工商，只不外贴牌不一样了。

更为垂危的是某些大型平台，依仗我方的末端上风和信息流上风，靠搞压价竞争来算作基本盈利策略，这两年的行业低质内卷化跟某几个电商平台兴风作浪有很大关系。

综上，中国产业内卷式竞争形成的成分是概括的，既有先天的资源天资成分，也有之前的轨制基础成分，更主如果商场机制发育不完善导致的，第 2、3、4、5 都不错视为商场救助功能受到政府侵犯导致的，只好第 6 条不错视为某些商场救助功能的过度施展。天然一些基础资源天资成分是无法调动的，因此，反内卷仍然要从圭表政府行动，完善商场机制方面来磋议。

上头咱们分析了供给侧的问题，咱们还不可忽略另一个基础性成分：内卷与需求侧的才气不及也密不可分，是一个硬币的两面。援用笔者前两年的研究统计，2022 年，我国住户工资性收入仅占 GDP 的 24%，而好意思国达到 56.9%，与中国水平发展很是的中高收入国度一般在 40% 傍边，住户收入 GDP 占比远远低于往常水平，导致住户破钞率也比同等发展水平国度低 20% 傍边。如果我国破钞限制与经济限制相匹配，内卷化也无意这样严重。

( 中国住户最终破钞占比不仅低于泄露国度，也低于发展中国度，图片来源：中泰证券研究所）

住户收入占比过低，一方面是我国经济发展经久过度依赖投资驱动导致的，我国 2022 年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总额为 52 万亿东谈主民币，约占 GDP 总量的 42%，大大高于全世界平均水平 16%，中国的投资率全球第 7 高，亦然大中型经济体中唯独稀疏 40% 的，这些无疑挤占了住户应得的收入；另一方面，跟国有资产、国有资源的法理系数者（整体东谈主民）在收益分派中缺失也谋划，从 2014 年至 2022 年，国企利润上缴大家财政的比例仅为 18.6%，东谈主民并未充分获取全民性资源和资产筹划带来的收益。

是以，内卷化、产能过剩问题，背后又是系数这个词宏不雅经济体制的问题，以及东谈主民经济权益缺失的问题，算作商场行为中中枢的东谈主的权益不可得到满盈保险，势必导致经济基本板块的错位失调。故而，反内卷的根柢落脚点应该是党中央提议的"以东谈主民为中心"的发展不雅。

至于许多东谈主把内卷化竞争归结为海外商场不友好，其实如果仔细历练这是不树立的。2016 年中国制造业产值为 3.15 万亿好意思元，2024 年飞腾到 4.67 万亿好意思元，增长了约 48%，而中国出口从 2.09 万亿好意思元，增多到 3.58 万亿好意思元，增多了约 71%。这期间尽管与外部贸易摩擦增多了许多，但是出口速率其实是快于制造业增多快度的，是以内卷化主如果国内成分导致的。

从经济发展史来看，一个国度的东谈主力成本、金融成本、工夫成本充裕期是须臾的，父老如英好意思不外一个世纪傍边，短者如日本不外 30 年傍边，如何幸免内卷化押注篮球的app，让这些成本用在创新升级上，而非内卷内讧上，是咱们这个期间最垂危课题之一，不然咱们将错过成本充裕期的窗口，丢掉改日。